未名湖畔的“兩只小鳥”

未名湖畔的兩只小鳥，是普普通通、飛不高也飛不遠的一對。他們喜歡自由，卻常常身陷牢籠;他們向往逍遙，但總有俗事纏身?，F(xiàn)在，小鳥已變成老鳥，但他們依舊在繞湖同行。他們不過是兩只小鳥，始終同行在未名湖畔。——湯一介

湯一介和樂黛云是在各自學術(shù)領(lǐng)域都卓有建樹、享譽國內(nèi)外的著名學者?！皽壬蜆废壬?，一個研究中國哲學，一個研究中西文化比較學，可謂中西合璧，他們能在學術(shù)上互相促進、比翼齊飛。這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”北京大學《儒藏》編纂與研究中心副主任魏常海羨慕地說。

湯一介與樂黛云相識于1949年。那時，新中國剛剛建立，北大成立了新民主主義青年團，文學院有一個團總支，他和樂黛云同時在做團的工作?！拔沂墙M織委員，她是宣傳委員。后來我們又一起到了團委，我做宣傳部長，她做群眾文化部長。”兩人經(jīng)常在一起工作、聊天，慢慢建立了感情。1952年，他們組成了自己的家庭。

“我們的感情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礎(chǔ)上，無論遇到什么困難，始終都沒有懷疑過對方?！闭勂鸾Y(jié)婚50年來的坎坷經(jīng)歷，湯一介說，“1958年，樂黛云被打成‘右派’，小兒子湯雙剛剛8個月，她就被送到門頭溝‘勞動改造’，3個月才能回家一兩天。那時有幾十萬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被打成‘右派’，多少家庭家破人亡，夫妻離婚的也不計其數(shù)。但我始終不相信她是‘右派’，常常寫信安慰她。”因此，湯一介還在后來的‘反右傾運動’中受到批判。在日后一次次的政治運動沖擊下，夫妻二人始終相互信任、攜手相扶、不離不棄。“明年就是我們結(jié)婚60年了，兒女們也都要回來慶賀，確實是不容易啊?！睖唤楦锌?。

湯一介家學淵源、古文基礎(chǔ)深厚，而樂黛云外語好，思想活躍，容易接受新思想和新信息。這種知識結(jié)構(gòu)的差異，讓他們在學術(shù)研究上相得益彰?！拔逸^多接觸一些當前西方的理論思潮，他沒有時間和機會看很多這方面的東西。我常常把一些西方新的思維方式跟他探討，這對他和我都有幫助?！睒拂煸普f，“我做學問常常憑靈感，不是很嚴謹，想起來就寫。我的文章都要經(jīng)過他看一下，他常常給我挑出很多毛病，這個地方不準確，那個地方注釋不對，或者是哲學上講不通，對我?guī)椭艽蟆！?/P>

或許是受傳統(tǒng)家庭氛圍的影響，湯一介性格儒雅平和，內(nèi)斂沉靜，但這并不影響他開放、自由的治學心態(tài)。他深諳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的精髓，又對西方文學、哲學以及西方古典音樂情有獨鐘?！半m然很多人說我是儒家，實際上我是很喜歡西方哲學的，特別是西方文學。我受西方文學的影響應該講比受中國文學的影響要更大一些。俄國的托爾斯泰、法國的羅曼·羅蘭，還有法國的紀德(194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)對我的影響都非常大。我也非常喜歡聽西方古典音樂?！睖唤檎f。至今湯先生還保留著每天晚上睡前聽一小時西方古典音樂的習慣?！耙环矫媸且环N精神享受，另一方面可以讓整個人放松下來，有利于睡眠?！?/P>

如今，84歲的湯一介和80歲的樂黛云過著平靜的生活。雖然兒女們都遠在美國工作生活，二老沒有兒孫繞膝，寧靜的屋里多少有點冷清，但他們并未感到太寂寞。每天上午，他們各自工作或讀書;中午，身體不太好的湯一介是一定要睡個午覺的;下午，二老或工作或參加一些活動;黃昏，他們常繞著未名湖散步。

耄耋之年主持《儒藏》重大工程

“湯先生還是一名活躍的學術(shù)活動家、大型中國文化學術(shù)工程的組織者。他在上世紀80年代創(chuàng)辦的‘中國文化書院’，掀起了一輪傳統(tǒng)文化熱潮。從上世紀末的‘傳統(tǒng)文化熱’，到如今的‘國學熱’，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經(jīng)過近百年的沉寂，在順利回應了西方文化的挑戰(zhàn)之后，重新走上了復興之路。近年來湯先生又組織主持教育部重大學術(shù)項目《儒藏》工程。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盛世工程?！睖唤榈膶W生、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張廣保評價說。

1984年，中國文化書院成立，這在當時是國內(nèi)第一家民間學術(shù)團體。初建時，得到馮友蘭、張岱年、朱伯崑等先生的大力支持?！爱敃r我剛從美國開會回來，大家希望我來做院長。我的想法是如果建立這樣一個學術(shù)團體，一定要像蔡元培先生一樣，‘兼容并包’。所以我聯(lián)系的學者是各種各樣的，有梁漱溟、馮友蘭先生，也有李澤厚、龐樸，還有‘全盤反傳統(tǒng)’的，如包遵信等。我覺得學術(shù)是天下之公器，只有兼容并包，才能夠有很自由的討論環(huán)境，也才能夠真正推動中國學術(shù)的發(fā)展?！?/P>

“對學術(shù)研究來說，‘自由地思想’是非常重要的。‘自由’是一種最寶貴的創(chuàng)造力?！睖唤檎f。

2002年10月，湯一介向北大校領(lǐng)導提出編纂《儒藏》的構(gòu)想，2003年教育部批準立項，北京大學整合文科院系的力量并聯(lián)合有關(guān)高等院校和學術(shù)機構(gòu)，正式啟動了《儒藏》工程，這是教育部迄今為止最為重大的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攻關(guān)項目。湯一介介紹說，歷史上有《佛藏》、《道藏》，就是沒有儒藏。中國的《佛藏》從宋朝開始編纂，到現(xiàn)在已累積有20多部佛教文獻集成?！兜啦亍窂乃纬_始編，現(xiàn)在留下來的是明朝的《道藏》。當時，《佛藏》、《道藏》的編纂多是靠寺院支持做起來的，儒家不是一個宗教派別，沒有寺院支持，應該由國家來做。明朝的學者已經(jīng)提出編纂《儒藏》，沒有實行，當時編了《永樂大典》。清朝的學者也提出來做，也沒有做成，當時編了《四庫全書》?，F(xiàn)在中國經(jīng)過30多年的改革開放和現(xiàn)代化建設(shè)，在經(jīng)濟上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巨大成就，《儒藏》編纂可以做了。

“我們編纂《儒藏》的目標是，之后100年內(nèi)不會有人超過，而且成為世界上通行的儒學研究本子?！睋?jù)湯一介介紹，《儒藏》工程是一個總稱，分為兩部分：第一部分是編纂《儒藏》精華編，計劃出書330本，收書500余部、約2億字的儒家經(jīng)典著作;第二部分是編纂《儒藏》大全本，將收入5000部著作、約10億字。第二項工作現(xiàn)在沒有啟動，要等第一部分完成后才進行。目前已經(jīng)出版了精華編40本，計劃到2015年完成。

“我算是編纂首席專家，組織了近400人的專家隊伍。我們不僅要把中國的儒家文獻典籍包含在內(nèi)，而且要聯(lián)合日本、韓國和越南等國家的學者，把這些國家用漢文寫作的儒家典籍都包含在內(nèi)。這是帶有一定跨國性質(zhì)的大工程，確實不太容易?！睖唤檎f，“我接手這項任務時已經(jīng)76歲了，按道理不應該接這么大的工程。我覺得這也是受我父親的影響，‘事不避難，義不逃責’，你應該承擔的就要承擔，就應該負起責任來?！睖唤檎J真地說，“既然儒學在中國歷史上曾經(jīng)起過那么大的作用，而且是中國文化的主流，那就不應該沒有《儒藏》。”

2010年6月29日，北京大學儒學研究院成立，湯一介出任院長?！斑@也是長期以來我想做的一件事情。從上世紀90年代我就提出來要建立這樣一個儒學研究基地。國內(nèi)高校里，四川大學設(shè)有一個道家道教研究基地，中國人民大學設(shè)有一個佛教研究基地，至今還沒有一個專門研究儒學的基地。儒學研究院首先是一個研究的平臺，把《儒藏》編纂與研究中心、北京大學哲學系中國哲學史研究室、中國哲學與文化研究所等機構(gòu)整合在一起，共同做課題、帶研究生、開設(shè)儒學課程。同時，它也是一個開放的平臺，可以加強與國內(nèi)外儒學研究機構(gòu)的學術(shù)交流。因此我們成立儒學研究院的目標和宗旨是：‘放眼世界文化潮流，傳承儒學思想精粹，闡釋儒學特殊理念，尋求儒學普遍價值，創(chuàng)構(gòu)儒學新型體系?！?/P>

“湯先生以自己半個多世紀學術(shù)工作積累的功力和境界，化作深刻而開闊的學術(shù)眼光，提出了若干重大的科研課題，不僅為中國儒學搭建了一個研究的平臺，更是為我們中國哲學未來10年的發(fā)展作出了整體規(guī)劃，可以說是總設(shè)計師?！痹?011年農(nóng)歷正月十五，湯一介先生84歲生日聚會上，北京大學哲學系主任王博這樣評價說。